Facebook 3/30/2021發佈

昨日大家猛烈回應小夏天，讓即將在中區展開的一切，勇氣充滿！謝謝大家！

前陣子，向南而行。我去了嘉義、台南、屏東，讓自己跨進明明很近，卻以為很遠的南台灣。抵達、停留與感受，台灣的山與海，白雲與陽光，農產與物產，朋友與路人。我去拜訪了好多在台灣各角落努力生活的朋友，與恆春菜市場的阿伯討論珠蔥特別香（像在越南菜市場，看見珠蔥好興奮啊！）。掛在行李箱，沿路拉回來，引人側目，我好瘋！我也曾連續去新住民的越南小吃店，連吃兩餐，稱讚她的廚藝，告訴她我真心喜歡她的料理。即使，她一派淡然，我也不改其樂！哈哈！

恆春菜市場

我在慢下來的時間裡，重拾回憶碎片，回顧十年點滴，究竟小夏天與越南的連結是什麼？我們不斷地在不同的時間點，有不同的朋友對我們提問。我時常覺得一言難盡，但也ㄧ邊默默梳理，這次就藉此機會，容我借你的心你的眼，重新校正小夏天初心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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阮越清Nguyễn Thanh Việt：

「 改變人們的心智，常常不是寫書能夠做到的，而是要通過人與人的交流，要去到那些地方，進行那些困難的對話，去人們生活的地方面對他們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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越南三兄弟

我們和我越南朋友們的故事，如果寫成小說，你可能會哭到肝腸串斷；如果寫成詩，你有機會讀出生命的節奏；如果你也參與故事裡的一部分，你會有點頭緒，你喜歡的那個國家，不是一個國名，不是幾種印象，是你與那塊土地上的人有過深刻的連結。那些人會帶你往更深廣的地方，繼續探索，直到你知道不需要任何理由，有空就去走走，無論那裡如何改變，是美麗是醜陋，你都接受，你都能嘗試欣賞，因為那裡是你朋友的家。

10年前，台北泰順街的公寓，新入住的室友來自越南，誰的門不敲，就選中我，當時我既驚訝又驚喜！心想，你們真會挑，我可是很早就去過河內旅行，又留下深刻美好的假背包客台灣人。好奇、熱心又食人間煙火呢!

不久後，公寓裡的廚房爐台前，開始被兩個大男人佔據。廚房櫥櫃裡出現越南魚露，越南咖啡粉和滴漏壺。晚上下班回到住處，餐桌上的菜，只有清燙高麗菜和煎秋刀魚，偶而才會有一鍋滷蛋和豬五花。他們吃的菜，永遠是那幾樣，滿足的表情，一次也沒少過。

我們住的區域，一下樓就有滿街台灣的美食，但他們只在剛下飛機，初來乍到之際，心花怒放，食指大開。新鮮感後，時不時哀怨台灣菜好油，我們好想越南。（雖然他們明明一直念念不忘：炸雞排好香好吃！）

10年後的現在，我仍然會想起一起在廚房共度的時光，看他們一人二碗白飯，吃青菜前，沾一下辣椒魚露，慢條斯理地為秋刀魚挑刺...也從好聲好氣到軟硬兼施，想讓我這傲嬌的台灣姐姐，願意嘗試一點關於他們的家鄉味。那時，台北沒幾間越南餐廳，偶而看到的越南小吃店，他們自己吃了也不滿意，直說：「妳到我們越南，妳就會知道越南菜很多很多！北部，中部和南部，都不一樣。」（如果他們現在來台灣，思鄉病絕對會被街頭巷尾的越南小吃店療癒）

我小妹某次難得到台北玩時，爽快地夾起秋刀魚就吃，至今她仍會稱讚那是人間美味。我記得的不是那時嚐過的味道，是他們吃飯時和我聊起的事。他們趴在餐桌上練習寫中文的呆樣，拍胸自豪在越南他們多有辦法；他們想念家人時的落寞，在屋頂花園上痛哭，沒見到奶奶最後一面；回公寓訴苦，台灣人只愛跟西方人、韓國人、日本人….交朋友，不跟我們，看不起越南….那些畫面定格，像幾幅畫，掛在我心上，眼睛看到了，一時之間卻難以消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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後來改變我的，不是他們對我說了什麼，而是他們帶我回到越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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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們向家族鄰里和朋友介紹我們，天天有不同的人，專程趕來看我們，問我們幾歲？問台灣的大小事，以及為何不快點結婚，卻跑來學做菜。接近越南朋友們生活的地方後，通過人與人的交流，即便偶而會發生因為社會進程不同，語言、文化差異下的對話困難，但我們卻能更具體地理解對方的價值，幾年來，我們各自創造屬於自己的生命軌跡，我們尊重彼此差異，互補互助，日子在普普通通裡頭雕琢深刻。我記得，當年他們要回越南時，懷著一抹我也懂了的笑：「我也被妳影響了，也喜歡上旅行了」。我們做的，不過是陪他們一起去基隆、台中、花蓮和台東。

風，難能可貴的是，家道中落卻從不埋怨。本來光靠一排樓房就能吃香喝辣一輩子的公子哥兒，在人生最低處，說起過去的悲愴，笑臉仍像快樂的彌勒佛。跟我說他貸款買了一台新機車，雖然花很多錢，但也才能賺到錢。好好打點門面，在發展中國家特別有效。大家族的長男，一人扛起好幾個家庭的生計，更驚人的是竟然還能抽空捎來訊息，回報他又投資了什麼，他想怎麼要做才能讓家人過得更好。他常掛在嘴上：「我們越南男人，很癡情的！愛了就愛了。」（比起女人！然後再補一句：要不要嫁來越南？我幫妳介紹。快來不及了…）

他開過無數服飾店、咖啡廳、逼我一起想想台灣炸雞排和手搖茶店，也拉著我幻想過他的兒童樂園營養餐廳夢，現在他正如火如荼展開事業的另一篇章：「開補習班！」先是神秘兮兮向我預告，他即將實現一件很大的夢想。幾天後傳來照片，是窗明几淨的落地玻璃窗，和大部分亞洲國家ㄧ樣，學習另一種語言，感覺未來才有金光閃閃的機會，不管機會有多大，至少要先買彩券。風：「會外語，薪水高很多。」我住他家時，他老愛叫孩子稱呼我為teacher，讓正在學英文的孩子，感受能和外國人說話的快樂！即便只是繞著我喊teacher, teacher , teacher ....都好high！

豪，是越南一流學府裡的苦兒奮發向上代表，憑著過人的智商，即使性格孤僻，社交能力低分，也仍需嘗試多角化經營自己的人生。在台灣學中文時，不擅言詞的他，是宅男也是運動健將，不是去上中文課，就是在公寓裡，或是球場上。如果他能隨自己的自由意識，選擇職業，我猜他會是很酷但卻受歡迎的動腦型運動員！（拘謹有禮的日本室友，會不顧一切敲他房門，找他去踢球呢！）他有陣子常要我向他揮拳，藉以展示他的武功高強，據說他曾得過越南武術大獎。無奈，越南社會仍在一人得道，雞犬升天的關係鏈裡，他是家族之光，他需要立在那裡，照亮家族。他曾在極悶的低潮裡告訴我：「如果我不做這工作，我媽媽會傷心死掉。」所以，還是乖乖上班，偶而踢球，喝酒解悶！

隆，沒住在公寓，但休假時必定報到，中文已達流暢溝通的能力，是大家的翻譯機。年紀最小，卻最懂人心，也最需要看兩個哥哥的臉色。後來，才知道越南長幼有序的傳統，即使人在他鄉，也是不可不慎的鐵律。然而，這種傳統發展下來的好處是，人在國外，哥哥再辛苦，也會關愛照顧弟弟。後來，隆只要放假，就會來公寓找哥哥取暖。我第一次知道隆的媽媽，是隆突然在餐桌上拿出他的手機，找出一張照片給我看：「這是我媽媽，很會做菜喔！我媽媽做的菜，是世界上最好吃的。」

因為這句話，2010年去越南學做菜，第一站就選越南大勒（Dalat）。心裡想：「到底是什麼樣的母親，能讓兒子這樣驕傲？」幾年來，住在大勒幾回，我發現隆家裡的兄弟姐妹，在艱困的環境下成長，情感連結緊密程度，我甚至無法想像。隆像是兄代父職，在家裡時的威嚴和氣勢，從眼神的犀利度到腰桿挺直度，徹底出乎我意料。母親依賴他，弟妹們仰望他。有趣的是，他們每一次吃外面的食物，話題最後一定結束在：「媽媽做的還是最好吃。」

我們第一次住他家時，弟弟妹妹們半夜睡不著覺，搬出家裡的老照片，向我們介紹早逝的父親與家庭成員小時候的樣子。隆的母親教我做菜的期間，他當翻譯，我可以從大家的笑，眼神和身體語言裡，感受到隆不好意思自己翻譯出的話。大家都為他驕傲！有一年，隆告訴我，他多年來一直有計劃的存錢，因為要準備好每一個弟妹的結婚基金，他才能放心組織自己的家庭，為自己而活。他要謝謝弟妹留在家鄉，照顧媽媽，種菜種花，沒讀多少書，卻成全大哥來台留學，所以他也才能有今天的局面。

隆說：「我挑的老婆，ㄧ定要媽媽和弟妹也喜歡她，我才能放心。」我心想，將來我要好好看看這位能通過你試煉的女孩。Covid-19前，隆結婚了，女孩果然非凡（可以再寫一篇如何找到好對象的愛情故事）。Covid-19還沒過去，隆，一個總是為家裡帶來希望的人，這時候生了兒子。在此之前，他媽媽從來沒有催促過任何關於事業與婚姻的大事，直到有天他媽媽在電話裡說出：「我真的很高興，今年過年會有孫子抱，我有繼續活下去的動力了。」他說：「聽到媽媽這麼說，我哭了...」心細如他，竟然沒有察覺媽媽的真正心意，不給壓力的愛，藏的這樣深，讓他感到自責。原來，讓媽媽真正感到享福，仍然是完成傳宗接代....

我開了一個群組叫：「越南迷」，和三兄弟保持日常聯繫。小夏天因他們催生而出，他們雖然ㄧ次也沒機會來過小夏天，手機那方卻彷彿隨時待命，盡全力成為強力穩定後援。當年想要開一家帶點法國殖民風情的越南咖啡廳（開幕後沒多久，變成小餐廳，又是另一個故事），這念頭來自我們旅行越南時的美好記憶，來自越南飲食已在世界各處蓬勃發展，而10年前，台灣對越南仍然只有幾種印象。我們企圖（間接）透過越南美食與旅行，為越南朋友爭一口氣，為台灣和越南開一扇窗，搭起一座橋。

小夏天10年來，親朋好友從擔憂越南料理誰會喜歡？到現在越南牛肉河粉phở早已家喻戶曉，顧客朋友們除了小夏天，每吃一家越南菜，就會拆解那家口味，對更多關於越南飲食的細節，充滿探索的興致。也會分享生活裡遇到的越南新住民或移工，開始有更多面向的觀察與互動。每每聽到這些，心裡真的會響起：時代果然正在改變中…..每每回想這些，我會忍不住聯想很多事，這超越國界的成分是什麼？我想是：人情、交流與連結。是台灣人，是越南人，是法國人，是日本人，是哪一國人，在更高更美的境界裡，我們可以更開闊地超越邊界，互相欣賞互為友好。